美麗的生命,美麗的靈魂-談全人的生命教育
全人中學校長 黃政雄

我的朋友!所有的理論都是灰色的,
愉悅而輝煌的生命之樹卻總是綠的。—浮士德(歌德)
All theory, my friend, is grey.
But green is life’s glad golden tree. — Faust (Goethe)

一、浮士德的交易
二、美麗的生命,美麗的靈魂
三、誰是鄭捷?
四、全人生命教育的實踐經驗
五、說不完的故事(待續)

一、浮士德的交易
    浮士德與梅菲斯特(魔鬼的名字)訂立了一個約定:梅菲斯特帶浮士德去體驗生命,用魔法滿足浮士德的各種慾望。如果浮士德在某一時刻脫口說出:生命啊!你多美好啊!請你留下吧!浮士德的靈魂就輸給梅菲斯特。為什麼歌德會認為在生命最美好的時刻人類的靈魂反而會輸給魔鬼呢?這其實有兩層意涵;首先,梅菲斯特其實就是資本主義的化身。資本主義把人類的慾望、恐懼和熱情組織成一股強大的社會力,科技的發展則讓人類掌控了自然力。這兩股魔法般的巨力大大提升了人類的生產力,帶來前所未有的豐足。但是人類要付出甚麼代價呢?歌德相信人性中有一個不會腐化的核心,為這個內在的核心而奮鬥才是浮士德這部鉅作最重要的主題。歌德也相信這人格核心只能透過與真實世界的互動、在行動中發展。如浪漫主義與斯多葛主義一樣往內在性發展是一個時代腐化的徵兆。
    在浮士德最後的篇章,又老又盲的浮士德是一個小國的首相。在一次洪災中,他召集人民築堤守護家園。在圓鍬起落鋤地的聲響中,在人群高昂的叫聲中,他感動異常;一群自由的人站在一塊自由的土地上一起為共同的目標奮鬥,這就是生命最美好的時刻。他脫口說出了:「生命啊!你多美好!請你留下吧!」他所不知道的是:那些勞動者其實是梅菲斯特召喚來的死者之魂,他用魔法賦予他們血肉後,強迫他們勞動。那些高昂的叫聲其實是他們的咒罵。浮士德的自我完成,他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刻,原來是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上。這就是浮士德交易的弔詭之一,也是資本主義的弔詭。
    在歌德心中,浮士德人格發展的高潮是他嘗試從魔法的魅惑中解放出來的時候。浮士德這麼說:
    我仍就未努力爭取到自由,
    只要我能把魔法從我的路上祛除,
    永遠捨棄所有魔法和魅惑;
    喔!大自然啊!我就能以「人」的身份站在你面前,
    這時候我才值得被稱為一個「人」!
     I still have not fought my way to freedom.
    If I could but banish magic from my path,
    Unlearn for ever all magic spell and charms;
    Stood I, O nature, but a man before thee,
    Then were I worthwhile to be a man!

    但是,要祛除魔法成為一個真正的「人」,單靠個人內在的努力是不夠的。一般所謂「自我完成」(self fulfillment)大都是以自我(egotism)為中心所形成的幻覺。歌德認為:缺乏愛,人格的完整發展是不可能的。只有在真正愛的行動中,人自願放棄自我,自我才得以重生,生命才能得到更豐富的延續。生命中最美好的時刻若非出自於愛的行動,就只可能是受魔法魅惑的自我所產生的幻覺。這就是浮士德交易的另一層意涵。
    歌德了解:邪惡的梅菲斯特是無敵的,甚至是不可或缺的。沒有梅菲斯特的積極協助,人類作為一個物種的整體潛能也許永遠也無法得到發展。但是,人類也不必然就註定要放棄靈魂,永遠與邪惡共謀。當梅菲斯特要將浮士德的靈魂帶走時,天上傳來天使的合唱:
    曾經努力不懈和渴望的人,
    我們就能拯救他。
    He who ever strives and aspires,
    We are able to redeem.

    人類作為一個物種的發展,目前看起來是成功的。但這是以無數個體的悲劇為代價換來的。我時常把資本主義的發展想像成:黑格爾的世界精神哼著華格納的「女武神序曲」,駕馭著時代的巨輪在「歷史」這座古城橫衝直撞,輾過那些不幸的人頭上。面對巨大而無情的命運與非人的力量時,悲劇英雄所展現的高貴,渴望與奮鬥不懈的精神。也許正是林肯所說的:「地球上最好的,也是最後的希望。(The best last hope on earth.)」


二、美麗的生命,美麗的靈魂
    體制教育是「生產線模式」的教育體系。這是一個令人難以啟齒的真相。同樣的程序,各式各樣的量化指標無區別地硬套在每間學校、每個教師、和每個孩子的身上。我們把孩子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如好奇心、想像力和理解力等等,主動獻給梅菲斯特,只為了一個卑微的企盼。一廂情願地盼望梅菲斯特為孩子在資本主義體系安插一個位置。這是變調的浮士德交易。孩子離開學校時,腦袋塞滿了生吞活剝、了無生氣的話語,生命就被封存在這些乾燥的話語當中。在浮士德這部悲劇中,當浮士德與梅菲斯特在書齋訂定約定後進房間去更換衣服時,有一個學生來找浮士德博士求教。梅菲斯特馬上用魔法把自己變成浮士德的樣子去逗弄這個學生:
    梅:你要把信仰擺在「話語」上,我的朋友,讓「話語」成為你的護身符,這樣你最後就可以達到「確定性」高聳的殿堂。
    學生:但是,先生,「話語」應該有一些潛藏的意義吧!
    梅:喔!當然!我同意。但是你永遠不用擔心那會令人悔恨。因為,如果你的意義有停滯的危險;「話語」會來解除你的窘境。它們會幫你打一場好仗,如果你徵募它們的話。
    或者他們會給你一個普遍的體系。因此,話語會成為我們崇高的教義,在這部教義中,每個音節都是擲地有聲的。
Mephisto: You pin your faith on words, my friend,
Make words your safeguard, so that you ascend.
To certainty’s high temple in the end.
Student: But Sir, Consent
That words must have some meaning underlying.
Mephisto: Why, Yes, agreed.
But never fear to find that mortifying,
For if your meaning’s threatened with stagnation,
Then words will come in, to save the situation.
They’ll fight your battle well if you enlist them,
Or furnish you a universal system.
Thus words will serve us grandly for a creed.
Where every syllable is guaranteed.

    梅菲斯特最後受不了自己這些正經的胡扯,露出本性脫口說出了一句至理名言:
我的朋友,所有的理論都是灰色的,
愉悅而輝煌的生命之樹卻總是綠的。
All theory, my friend, is grey.
But green is life’s glad golden tree.

    歌德對人類知識的傲慢與侷限有極深的洞察。他透過梅菲斯特之口這麼揶揄學者:
你那些到處摸索的理論家就像一頭野獸一樣,
一直在原地不斷繞圈子。
Your groping theorist is like a beast,
Led round and round and round.

    歌德渴望知識與生命可以成為一個和諧的統一體。但知識卻總是搔不到生命的癢處。對歌德來說,一個「美麗的靈魂」意味著人的自覺與自發性,外在的行動與優雅美麗的內在生命是和諧一致的。生命是宇宙的奧秘在現在這個階段,在人身上的展現。人真正的責任是透過各自獨特的方式,把所有的思想與努力導向外在真實的世界,去提升生命,完成我們對宇宙的奧祕所承擔的責任。而且,只有在自發性的行動中所感受到的喜悅與哀傷才能讓人更深入地了解自己。
    歌德認為:真正「人」的教育應該讓人可以在行動與實踐中去理解真實的世界。(The education of man for the practical understanding of reality.)他的另一部關於教育的小說威廉‧麥斯特就是在描寫主角如何慢慢走出純粹主觀和內在的世界,一步一步邁向對客觀而真實的世界的理解。而且是不帶偏見,如其所是地理解這個真實的世界。(experiencing reality as it is.)

    但我們要如何才能做到呢?在小說中,歌德這麼說:
    人不應該以為他可以輕易地克服年輕時所形成的第一印象。如果一個人可以在令人羨慕的自由中成長,被美麗與高貴的東西所環繞,經常與值得學習的人互動,如果他的導師可以教會他最基本的、真正需要知道的東西,以幫助他更輕易地理解未來生命會遇到的東西。如果他從來不曾學過任何他將來必須努力忘掉的東西。這樣一個人將會活出一個更純粹、更完美的生命。比那些必須把年輕的精力浪費在反抗和錯誤的人更幸福。
Let no one think that he can conquer the first impressions of his youth. If he has grown up in envious freedom, surrounded with beautiful and noble objects, in constant intercourse with worthy men; if his masters have taught him what he needed first to know for comprehending more easily what followed. If he has never learn anything which he requires to unlearn. Such a one will lead a purer, more perfect life, than another man who has to waste the force of his youth in oppositions and errors.

    這是一種獨特的教育:它想要透過自發性的自由(spontaneous freedom)去發展人的潛能。想要在自覺的、而且有意識的計劃和方向,與自發性的自由之間尋求一種辯證的整合。全人近20年來的努力其實就是在實踐這種教育。所謂全人教育其實就是生命教育。

三、誰是鄭捷?
    捷運隨機殺人事件發生後,我時常問自己一個問題:如果我是那個心碎的媽媽,我要怎麼樣向孩子解釋這個事件?如果無辜的小孩問我:那個人是誰?他為什麼要殺爸爸?我有辦法回答嗎?媒體把他描繪成冷血的、沒有靈魂的禽獸,專家說他有反社會人格,學者說這是社會經濟結構的問題所造成的。這是我們要給孩子的答案嗎?我相信一個媽媽的本能的愛與直覺會讓她選擇原諒,因為她不希望孩子背著恐懼與怨恨的重擔成長。但是,沒有真正的理解作為基礎,人要如何原諒呢?原諒什麼?
    標準化心理測驗告訴我們:鄭捷的人格是正常的。我感到困惑;所謂正常或不正常到底是什麼意思?有一位朋友曾經告訴我一個真實的故事:她有一位擔任國中校長的朋友。這位朋友的兒子在某明星高中就讀,對熱音社非常投入,為此父子倆人發生過幾次口角。有一天,當校長的爸爸用剪刀把兒子吉他的琴弦剪斷並砸毀。她朋友很淡定地跟她說:這是運用心理學的行為矯正技術。這類的故事我們都不陌生。一個孩子從小進入「生產線模式」的教育體系後,就得不斷地接受「正常化」(normalize)。這是變調的浮士德交易的一部份,我們從小把孩子生命中最美好的部分如好奇心、想像力、理解力與遊戲的熱情等等奉獻給梅菲斯特,一廂情願地希望在資本主義體系裡找到一席之地。一個活潑的生命在被「正常化(normalize)」的過程中,沒有人會在乎他是誰?體系在乎的是「他應該是什麼?」我猜想在鄭捷成長的過程中,沒有人真的在乎鄭捷是誰?殺人事件發生後,似乎仍然沒有人在乎「鄭捷是誰?」我現在最大的疑惑是:鄭捷殺人事件到底是「正常化」的結果,還是反常的結果?它是不是浮士德交易的代價之一。
    法警問鄭捷要不要道歉,鄭捷反問:「為什麼要道歉?」媒體把這回答視為冷血的證明。我相信這句話背後有更深的意涵,可能連鄭捷自己也未必完全理解。美國有一位伊拉克戰爭的退伍老兵,有一天晚上突然在做愛完後把老婆掐死。在接受精神醫師治療時,他不斷提及一個故事:他的小隊在巴格達市區遭到伏擊,他們瘋狂地掃射周遭可疑的目標。後來他們去察看一輛被他們掃射的汽車時,看到一對夫婦以及嬰兒倒臥在血泊中,他當場情緒崩潰,一邊奔跑、一邊哭喊著:My God! We killed a baby!美國國防部一直把士兵的精神創傷歸因於對死亡的恐懼,而不願意承認殺害無辜的人是重要的原因之一。我相信對無辜受苦者(suffering innocent)的同情與不忍是人性的核心成份,很可能也是人類道德的起源。一個人要經歷甚麼樣的心理歷程才會失去這個心靈能力呢?在「生產線模式」的教育體系中,程序(process)與量化指標把人之間的自然關係轉化成抽象的生產關係。同情與不忍的能力無法在真實的人際互動中發展,自然就萎縮了。一般人要傷害別人之前,會先把對方妖魔化以減輕自己良知的不安。但是把人抽象化可能是更有效的做法。就像史達林所說的:死一個人是一個悲劇,死一百萬人卻只是個抽象數字。史達林正是無區別殺人的始作俑者。屠殺猶太人的納粹軍官,在二戰後幾乎沒有人覺得有道歉的必要。原因很簡單:用生產線的模式把屠殺的工作組織起來,把猶太人變成抽象的物品,去除他們身上任何人性的特徵。殺一個猶太人就像用橡皮擦塗去一個抽象的數字一樣,你不會為此感到內疚。如果鄭捷真的把他所殺的人或所刺傷的人抽象化,那我們就可以理解他的反問:為什麼要道歉。如果我們這個困惑的社會想真正理解這個殺人事件,從而深入理解自己,我們也必須反問自己:誰是鄭捷?
    我們可不可以把鄭捷當作一個「人」,一個有感情、有思想、有尊嚴的人,嘗試去理解他的恐懼、憤怒與困惑,理解他如何一步一步發展成這個樣子。唯其如此,我們才有能力向兩個無辜的小孩解釋這個事情。我們這個社會欠他們一個解釋。把鄭捷妖魔化或抽象化於事無補。把他貶為人渣、冷血的禽獸、或沒有靈魂的惡魔,只是簡單地發洩我們自己的憤怒、恐懼與困惑而已。當喧囂過後,一切還是不會改變。只有當我們願意,而且有能力鼓起勇氣去挖掘真相,並面對真相時,世界才會開始改變。
    我從未聽過任何罪行是我自己完全不可能去做的。(I have never heard any crime which I might not have committed.)這句話來自於哥德對人性幽暗面極深的洞察。西方原來的道德觀是建立在貴族階級的高貴意識上,啟蒙思想家狄德羅是第一位認識幽暗意識的人,從此我們對人性的認識更為完整。法國大革命是資產階級的革命,在這場革命前後,幽暗意識同時被發現並非偶然。梅菲斯特對浮士德的誘惑就是訴諸於幽暗意識。無視於他人的痛苦,無區別地壓迫剝削不幸的人與被踩在底層的人本來就是資本主義的精神之一,這精神早已內化到現代人的幽黯意識內。鄭捷無區別殺人事件給社會造成的震撼也許不是來自於事件的異常性,而是它喚醒了一些似曾相識的感覺。
    生命是空虛無常的。死亡與非人性的力量統治著世界。道德是毫無意義的,一個人不會因為他的內在道德品質而逃過命運的折磨。這些虛無悲觀的感受是悲劇精神的要素。一部真正的悲劇還需要一個悲劇英雄,他在面對虛無與絕望時,表現出人性的高貴;愛與「對生命的渴望」是他的內在驅力,他在行動中展現了勇氣與奮鬥不懈的精神。現代資本主義的生活具備了所有悲劇的要素,但媒體用扭曲誇張的手法把這悲劇轉化成鬧劇。政客—這些被拿破崙定義為販賣希望的商人—則不斷兜售一些虛假而盲目的希望。媒體與政客都是梅菲斯特的工具。我們社會真正需要的是面對與承擔真實的勇氣,盲目的希望只會延長我們的痛苦。相信人性有一個永遠不會腐化的核心,並且為這個核心而奮鬥不懈,這才是我們的救贖,這也是歌德給人類的建議。儘管邪惡的梅菲斯特是無敵的,縱使虛無的力量無所不在,活得像一個真正的「人」仍舊是可能的。

四、全人生命教育的實踐經驗
    第一次來到全人參訪的來賓或曾經與全人學生互動過的朋友,時常會有一種印象:全人的孩子很自在、很有生命力,從他們的眼神、肢體動作與說話的神態都可以看出來,他們的生命跟周遭樹木的顏色一樣總是綠的。表情凝重或困惑的客人總是會委婉地提出一個問題:你們的孩子將來要怎麼適應這個社會?這是全人創校近20年來最常被問的問題。這個問題真正的意思是:如果你們的孩子現在不簽下變調的浮士德交易,那他們將來要怎麼適應梅菲斯特的世界。我們的回答是:作為老師或父母,我們既不應該、也沒有資格去幫小孩簽下變調的浮士德交易。我們先把他當作一個「人」、一個有靈魂、有尊嚴的獨立個體。我們建構一個空間,一個信任與包容的環境,讓他可以輕鬆的呼吸、自在地做自己,自由地探索這個世界的奧秘或尋找自己的興趣並且專注投入。在這個空間中,人與人之間的互動是真實而平等的。簡單來說,就是讓孩子先活得像個「人」。等他將來離開學校後,他就可以真正以一個「人」的身份去跟梅菲斯特簽訂浮士德交易。但我們也希望他能永遠記住歌德的提醒:為人性那珍貴而美好的核心奮鬥不懈。
    在亞洲的儒家社會家父長制的集體主義與資本主義結合以後,雖然締造了驚人的經濟繁榮,但付出的代價也是驚人的,這可以從台日韓出生率遽降的趨勢看出端倪,年青人的痛苦指數太高,很少人願意多生小孩。李光耀口中所謂的「亞洲價值」說穿了就是集體主義與資本主義聯手更有效地組織生產關係,以提升生產力。這是強化版的浮士德的交易。李光耀沒有搞清楚亞洲集體主義與資本主義的主從關係;家父長制的集體主義只是資本主義的奴僕。我們相信:生命是宇宙的奧秘在個人身上的展現,每個人都有提升和發展生命潛能的自然責任。資本主義確實協助人類發展了我們作為一個物種集體的潛能,沒有資本主義,人類可能永遠也無法發現「神的粒子」(God,s particle),或是去火星探險或發動綠色革命讓人類擺脫饑荒的威脅。作為人類的一份子,我時常為這些成就感到雀躍和與有榮焉,但無數個人的悲劇讓這些成就蒙上陰影。談論所謂「生命教育」時,我們必須了解我們活在什麼樣的時代,什麼樣的文化脈絡中。
    在資本主義的時代,在一個集體主義的父權社會中去實踐歌德的教育哲學是一件很困難的事;全人花了近20年的努力,嘗試建構一個自由與包容的空間,讓孩子可以大膽地去嘗試錯誤,無畏地探索外在的真實世界,並透過自發性的行動去發展自己的個性和潛能。在實踐上,全人顛覆了傳統學校裡的師生關係。老師在生活上是學生的朋友,不是監護者。在公共事務上,是權力和學生平等的公民,不是道德警察或法官。在學習方面,教師和學生是夥伴關係,在信任的基礎上,一起合作,共同學習。全人的學生在學習上享有兩種自由,一是免於脅迫的自由,當學生不想學的時候,他不會被強迫進入課堂,但老師會做教學診斷,充分掌握學生真正的程度和學習的困難,並且時常邀請他和提醒他;全人學生所享有的另一種自由是投入主動性與自發性行動的自由。當學生想要學習任何課程或追求任何夢想時,學校都會盡全力尋找資源來協助。我們有社團性課程,學生只要找6個人就可以開設一門課程,我們有夢想家計劃,學生任何時候都可以向師生共同組成的撥款委員會提出他的計劃。學校也會主動開設一些選修課程:如舞蹈、戲劇、雪訓、劍道、、、、等等,鼓勵學生修習。在基本能力方面(國、英、數),我們建立了學習路徑圖,先透過學習診斷充分掌握學生真實的程度,並鼓勵他回到不懂的地方重新開始。全人整體的學習機制都指向一個目標:引發孩子的主動性和自發性。在自治機制方面:由師生共同組成的生活小組、九人小組和和自治會是全人經常性的討論與表決機制;還有法官團、學生宿舍生活會議,以及各種委員會,都是學生學習對話、反思和自我表達的場域。我們整個自治機制的真正目標是要讓學生走出自我中心,學會「聽懂」別人的想法和感受,最終成為一個「啟蒙」的公民。
    我們所謂的「啟蒙」是依循康德的定義:「啟蒙」是人從自我強加的不成熟狀態解放出來。不成熟的狀態是一種無能的感覺,不敢在缺乏引導的狀況下運用自己的理解力。這不成熟的狀態是自我強加的(self-imposed);因為他不是來自理解力的缺乏,而是在沒有他人引導時,缺乏決心和勇氣去使用它。理解力是生命最重要的潛能之一,發展理解力是在提升生命,是在承擔人對生命的自然責任。全人歷屆的學生確實普遍具有「啟蒙」的特質;在面對權威時,敢自在地運用自己的理解力。這也是在亞洲集體主義的社會中,一般人最缺乏的特質。
    全人辦學近20年來所面臨最大的困難是社會的誤解,這誤解無法經由耐心的解釋消除,只能透過「典範的轉移」(paradigm shift)去改變,這是非常困難的工作。從小在梅菲斯特魔法的魅惑中成長的人,要捨棄(unlearn)所有魔咒的束縛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所有全人的孩子都會經歷這過程:捨棄(unlearn)過去的魔咒,重新找到自己,然後像「人」一樣,自在地生活。在這掙扎過程中,周遭焦慮的大人不斷用原來的價值在評價他,或否定學校,這真是很大的誤解。不過,在我們這個資本主義的時代,這個集體主義的父權社會中,在這個人性越來越荒涼的世界上,有這個機會為人性那珍貴而美好的核心(incorruptible core of humanity)而奮鬥不懈,也未嘗不是一種幸福。

五、說不完的故事(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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